在莫扎特的音樂里,看見整個宇宙微縮的形式
“莫扎特的音樂和莎士比亞的戲劇一樣,是整個宇宙的微縮的形式,在自由多變中,是神秘的秩序,神秘的條理性!
二十多歲,我在一個鄉(xiāng)村小學(xué)教書,我的古典音樂啟蒙者送給我一套唱片,莫扎特鋼琴協(xié)奏曲全集。他說是在比較了海布勒、佩拉西亞、哈斯基爾們的演奏之后,挑了這套席夫的。我不敢說我聽不出什么所以然,西洋古典音樂的夸張、突變、對立、急管繁弦之于我都是一種混沌。
幸虧莫扎特在一次通信中告訴他的父親,他的協(xié)奏曲是“內(nèi)行聽了過癮,外行聽了也覺得動聽,雖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所以在許多年里,我也敢一遍一遍地聽,漸漸地聽出一種對抗之間的完美平衡,獨特的西方藝術(shù)之美。相比起混亂的交響樂、單薄的奏鳴曲,這一架鋼琴兩架鋼琴三架鋼琴與管弦樂的協(xié)奏,多么像古希臘的酒神頌。后來又看了幾回莎士比亞的劇目演出,感覺那鋼琴的聲音,和整個樂隊的關(guān)系就像是一場大戲中主角的獨白,是樂器中的哈姆雷特。當然,如果再想得遠一些,和中國的藝術(shù)也有一種奇妙的呼應(yīng),恍如諸宮調(diào)里的琵琶,元雜劇里的旦與末。
電影《莫扎特傳》生動還原了天才的一生
最初喜歡莫扎特鋼琴協(xié)奏曲中的第五和第六首,樂律正青春,和我意氣風發(fā)的二十多歲很配。后來又喜歡第九首,葉耐梅協(xié)奏曲,莫名地聽出一種對世界和人生的懇切,樂章與樂章之間情緒大起大落,像活潑的山泉,漸漸潺湲,忽而化作飛瀑落進深潭,竟洋溢著李白長詩般的清妙與飛揚。還有第十一首,不只鋼琴好,還有那單簧管奏出的柔板,框架樂章之間的中間樂章,有時候單獨出現(xiàn),仿佛是純凈的冥想的心靈密語,有時加入鋼琴暖融融的主題,像青衣在和花旦交談……
聽莫扎特的時候,不能做別的事,甚至還會忘了自己,就好像是從自己生長其中的文明世界離開了一段短短的時間,走進了他的維也納時代,永恒的花朵和春天、誕生和死亡,沿著整齊的旋律,趕往人間。莫扎特的音樂和莎士比亞的戲劇一樣,是整個宇宙的微縮的形式,在自由多變中,是神秘的秩序,神秘的條理性。
聽多了,會明白貝多芬的音樂是對生活的理解,是理想和觀念;巴赫的音樂充滿信仰的福音,瓦格納的音樂是標題音樂,而莫扎特卻沒有強加任何東西給聽眾,讓他們表態(tài)、判斷,所以他給我們的,是自由。雖然他的很多音樂都是命題之作,是從規(guī)定的文字獲得主題,但用天才之手再現(xiàn)了,變得不可言說,通向自由,擺脫了一切。那個送我莫扎特的人,真是我今生唯一的知己。
莫扎特的音樂不是天籟,而是人的聲音,沒有矯飾和扭曲的人的聲音,沒有夸大和拔高的人的聲音。這些人,是狡猾的巴西諾、溫柔的帕米娜、煩躁不安的黑夜女王、悲喜交集的唐璜……他理解所有的人,代替他們唱出來,發(fā)出聲音,因此,他的音樂中有一種超越一切感性、一切批判理性的寧靜,“沒有單調(diào)乏味的平野,也沒有深奧莫測的絕地。他既不容許自己便宜行事,也不放任自己失去節(jié)律。他只是在一定的局限之內(nèi)表現(xiàn)一切事物的真相!边@是神學(xué)家卡爾·巴特在《莫扎特評說》中說的一句話。
在莫扎特一再被演奏的樂曲的余音中,我一次次接近他的靈魂。我依然不懂他,之所以喜歡,只是因為在春陽初綻,朝云乍卷中,聽出來一種接近升華的寧靜,不管是小調(diào)樂曲,還是安魂曲之類的教堂音樂,都帶給我這樣的感覺。這是超驗的音樂,哀而不傷的音樂,它把聆聽者變成縈繞者、浸透者。每當與莫扎特的樂音融為一體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童年的蠟筆畫,還想起我們南通曾有個愛音樂的老頭兒,辛豐年,他把莫扎特稱為“我心中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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