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卡爾·伯姆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DG公司出品
□許 莽
拉開足夠的距離,遠一點,再遠一點,以便放下安東·布魯克納的一首交響曲。
考究的布魯克納欣賞儀式還包含更多注意事項。你需要確保至少70%的體力,否則極有可能在第一樂章尚未結(jié)束的時候就已沉沉睡去;情緒最好適中,沒有挨老板的罵,沒有同他人爭吵,沒有收到傳票,也沒有中彩票;謹慎制定晚餐食譜,避免過于油膩及刺激性的食物。用剛剛嘬過小龍蝦的手指去取出一張布魯克納的唱片,此等行徑,神人共憤;跟你的家人乃至鄰居搞好關(guān)系,如果今晚打算聽《第七交響曲》,記得事先提醒他們第二樂章進行到約摸十六七分鐘時會有一聲鐃鈸的巨響。
布魯克納無疑是不容易接近的,他與絕大多數(shù)人之間,隔著最好的標(biāo)槍選手所能達到的射程。有時,他的作品甚至比馬勒還要費解和耗神。能夠完整地欣賞一首布魯克納的交響曲而不產(chǎn)生煩悶感,意味著你的欣賞品位已不局限于悅耳的旋律或某種寄情式的共鳴。他的音樂是高度抽象的產(chǎn)物,作曲家在寫作過程中仿佛不曾投入過任何具體的感情,也不試圖展現(xiàn)任何明確的意志。作為農(nóng)民出身的教堂管風(fēng)琴師和瓦格納的忠誠教徒,布魯克納以其謙卑純樸的稟性建立起一種無門無派的交響曲風(fēng)格并使之成為浪漫主義時期的一個神奇的異端,不能不說是音樂史上一大古怪事件。
嘲諷和批評與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如影隨形,19世紀后期的歐洲音樂界對于如此“冗長而乏味”的東西毫無耐心可言——他的奧地利同胞馬勒當(dāng)時的處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斑@腐朽的對位法作品的不諧和音散發(fā)出的霉味朝我們的鼻子襲來,真令我們不寒而栗”,著名樂評家愛德華·漢斯立克就是布魯克納的堅定敵對者,我們的老實人差點毀于這些歹毒而刻薄的評論。事實上已經(jīng)幾乎毀掉了,如果不是因為得到若干年后那個重要的奧地利裔德國人(你懂的)力挺的話。
從1950年代開始,演出或錄制布魯克納交響曲成為指揮大師們不可或缺的功課。今天,即便是對布魯克納尚無法產(chǎn)生太多熱情的我們國家,在資深樂迷集中的一些小圈子里,布魯克納也常常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不過,離開這些小圈子,布魯克納就沒什么吸引力了。有些擅耍小聰明的古典音樂門外漢會在社交場合用布魯克納來穿針引線——不經(jīng)意地提一提布魯克納的名字,要比系統(tǒng)地談?wù)撠惗喾一蚰剡容易出效果,更不用說“中國好聲音”了。警惕這樣的家伙,呵呵,五分鐘之后有60%的幾率他會談到馬塞爾·普魯斯特。反正沒幾個人真正讀過。
沒有人能第一次聽布魯克納就愛上這音樂。它缺乏線索,難尋表征。九首交響曲的每一部都是“言不及物”的典型。然而,一旦熟悉了布魯克納交響曲的風(fēng)格和特點,比如開頭部分的弦樂震顫音,比如不斷循環(huán)反復(fù)的主題,比如罕見的和聲,比如那些標(biāo)志性的漸強式變奏,就能獲得某種奇妙的指引。布魯克納在云端向我們揮手,給每一個誠摯的心靈以充分的啟迪。
盡管存在爭議,我仍然堅信切利比達克是最偉大的布魯克納指揮家。他的演繹與我心目中的布魯克納音樂嚴絲合縫:莊嚴、肅穆、宏偉、崇高。切利比達克的慢速風(fēng)格使聆聽者精神升華的過程拉伸得更加漫長,卻也由此凸顯了布魯克納作品中特有的寬廣氣息和仿佛永恒不滅的信仰。1990年指揮家率慕尼黑愛樂樂團在東京三得利大廳現(xiàn)場演出的《第八交響曲》留下了一個神話,有親歷者曾將那個夜晚形容為“永生難忘”。即使無緣接觸這個錄音,切利比達克為EMI公司錄制的第三至第九交響曲的套裝也足以讓人領(lǐng)略大師在布魯克納音樂上的非凡成就,同時,這些錄音也告訴世人慕尼黑愛樂的實力是多么雄厚。
君特·旺德晚年指揮柏林愛樂的《第八交響曲》同樣震撼人心,在此之前,大師率科隆(西德)廣播交響樂團以及北德廣播交響樂團也都分別錄制了廣受贊譽的布魯克納交響曲,其不露聲色的內(nèi)斂風(fēng)格一以貫之。另一位布魯克納權(quán)威尤金·約胡姆錄過兩次全集,他似乎更傾向于一種直接的表達,在我看來,這導(dǎo)致了對一些細節(jié)的處理稍顯粗疏?ɡ瓝P1988年指揮維也納愛樂的 《第八交響曲》當(dāng)然是所有布魯克納樂迷必備的唱片,但正如他的“天鵝之歌”——維也納愛樂版《第七交響曲》,美則美矣,雕琢感還是過于明顯了一些。
《第七交響曲》總是能夠輕易地將我?guī)щx那些俗世紛擾,喚起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虔敬。我相信布魯克納在創(chuàng)作前兩個樂章的時候一定是受到了神明的照拂,否則,無以解釋這不可思議的樂思究竟從何而來。這首交響曲的最佳版本也是從無定論的,除了上述幾位大師,卡爾·伯姆指揮維也納愛樂的DG錄音有一種不偏不倚的中正氣質(zhì),與他在DECCA的《第四交響曲》一樣,都非常經(jīng)得起品讀。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不少低調(diào)的老一輩指揮家都曾奉獻過極為精彩的布魯克納交響曲錄音,比如現(xiàn)年87歲的布隆姆斯泰特和91歲的斯克洛瓦切夫斯基(Skrowaczewski),前者的幾個日本現(xiàn)場令人嘆為觀止,后者2012年指揮倫敦愛樂樂團的 《第七交響曲》則為我的版本排序制造了新的麻煩。
布魯克納注定只會與少數(shù)人有緣,他不可能被這個時代所理解和熱愛。社交媒體上那些生龍活虎的精神垃圾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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