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的雪閃耀著音樂的氣質(zhì)

　　童年的時候，我看過一本爺爺帶回來的畫冊。其中有一幅圖片，讓我的心溫暖了幾十年。

　　在一片舒緩的山坡上，起伏的草浪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茂盛的草叢中，有兩個滿頭金發(fā)的孩子，在快樂地玩耍嬉戲。他們身后的山下，幾幢紅頂白墻的房子，掩映在綠樹之中。遠(yuǎn)處，墨綠色的森林之上，一座峻峭的雪峰銀光閃耀。

　　這童話般的畫面，深深地打動了年幼的我。我就想，要是這畫面中的孩子是我，那該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那畫冊上的文字全是外文，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因此也不知道這畫面表現(xiàn)的是什么地方發(fā)生的事情。然而，它一下子就抓住了我，并且讓我?guī)资�年不能忘卻。如今想想，感覺很是有些奇怪。

　　因為這幅圖片，我很珍惜地收藏起了那本畫冊。爺爺離休之后，由青島回了故鄉(xiāng)。而我，則來到了濟(jì)南讀中學(xué)。從此，那本畫冊便不知所蹤�；毓枢l(xiāng)的時候，我曾翻箱倒柜地找過它多次，也翻來覆去地問過爺爺奶奶，但每次都是以失望告終。這件事，讓我遺憾了好多年。

　　人到中年之后，有一次我隨團(tuán)到歐洲學(xué)習(xí)考察。在奧地利的薩爾茨堡街頭，我于不經(jīng)意間找回了那幅丟失多年的圖片。當(dāng)然，這是從心靈和精神的層面上說的。這又是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情，起碼我是這樣認(rèn)為的。

　　那是一個春日的黃昏。我坐在一條清凈小街的連椅上，悠閑地眺望著遠(yuǎn)方。有幾個孩子在我身旁坐著，同我一樣若有所思，或者說是出神。太陽的余暉掠過大樹的枝梢，油彩一樣斑駁地潑滿我的全身。山城薩爾斯堡尖的、圓的、方的等等各式建筑，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沐浴著晚霞靜靜地佇立著。建筑物紅、黃、灰、白等原本就比較豐富的色彩，顯得越發(fā)生動、醒目起來。在城市的西南方向，群山連綿起伏，郁郁蔥蔥。我的目光越過這些山巒，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的雪，在夕陽下閃著亙古不變的冷光。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想起了兒時所迷戀的那幅圖片，覺得自己的心靈和精神，已經(jīng)置身于一個童年時的童話境界之中。此時，我很固執(zhí)地認(rèn)為，那幅圖片上的雪山，就是阿爾卑斯山。那幅圖片上所描述的情景，也一定就發(fā)生在附近不遠(yuǎn)的地方。于是，我感覺我的心靈，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園。

　　薩爾斯堡是一座音樂的城市，是天才的作曲家莫扎特的故鄉(xiāng)。在城市的中心區(qū)域，有一條起伏不平的街道，叫做蓋特萊德街。蓋特萊德街9號，是一座黃色的四層樓房。在這座看上去很普通的樓房里，卻誕生過一位極不普通的人物，他就是莫扎特。

　　在薩爾斯堡的大街小巷，音樂的元素隨處可見。大到莫扎特廣場和塑像、歌劇院和音樂廳，小到莫扎特牌糖果和巧克力，無一不在隨時提醒著游人，這是一座音樂之城。美國影片《音樂之聲》的優(yōu)美風(fēng)光和歌聲，曾經(jīng)傾倒了無數(shù)觀眾。而這部影片的故事背景，也發(fā)生在薩爾斯堡。

　　說句實話，我對音樂并不怎么在行。對莫扎特，也談不上有多深的了解，特別是他的那些大作品。但這并不妨礙我喜歡聽莫扎特的曲子，尤其是小夜曲一類的作品。我感覺，在莫扎特的作品中，有一種濃郁的優(yōu)雅、浪漫和自由的氣質(zhì)。來到了薩爾斯堡之后，我明白了，在這樣的景色熏染之下成長并有音樂天賦的人，寫出的東西實在沒法不具有那樣的氣質(zhì)，雖然莫扎特曾經(jīng)是那么地憎恨薩爾斯堡。

　　我相信，莫扎特憎恨薩爾斯堡，絕對不是因為這里的自然景色。在莫扎特之前，薩爾斯堡曾經(jīng)沒有音樂，更沒有音樂廳和歌劇院。薩爾斯堡的一些人，也沒有因為音樂而善待莫扎特。因而，年輕的音樂家背井離鄉(xiāng)去了維也納，由于窮困潦倒加憂郁怨懟，年僅三十五歲便撒手人寰，駕鶴西去。

　　莫扎特的遭遇讓人感慨。而被莫扎特憎恨過的薩爾斯堡，因為莫扎特而成了一座世界聞名的音樂之城，同樣讓人感概。莫扎特身后的薩爾斯堡，音樂成了她的城市名片。比方說，從莫扎特音樂節(jié)脫胎而來的薩爾斯堡音樂節(jié)，已然成為了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最具影響力、歷史最為悠久的音樂節(jié)。莫扎特以自己的名字，世代造福著薩爾斯堡的居民。游人爭相購買的一塊塊小小的巧克力，便足以說明這一點。遺憾的是，莫扎特沒能看到這一幕。我不知道，莫扎特生前在維也納瘋狂譜曲的那些日子里，是否思念、追憶過自己美麗的故鄉(xiāng)，他心靈和精神的家園又在哪里。

　　雖然號稱奧地利的第三大城市，但倘若以中國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薩爾斯堡實在是袖珍的可以，規(guī)模跟國內(nèi)的三線城市都沒得比。在薩爾斯堡城區(qū)漫步，看不到密集的高樓、蟻行的人群和如梭的車流。觀賞著那些詩一般的街巷和房舍，你甚至?xí)�產(chǎn)生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歐洲的中世紀(jì)小城，心情也會因為這里帶有古典意味的音樂氣息，而變得寧靜祥和起來。每一條走過的街巷，都能感受到流淌著的音符；每一座看到的房屋，都能聆聽出縈繞著的旋律。遠(yuǎn)方阿爾卑斯山的雪光，將這音符和旋律，串聯(lián)成為永恒的美妙樂章。

　　我在薩爾斯堡逗留的時間很短，只有兩天，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這里有一種天真、浪漫、優(yōu)雅、詩意、靜謐、安詳?shù)莫毺貧赓|(zhì)，不恰當(dāng)?shù)靥子靡痪湟魳沸g(shù)語，就像如歌的行板一般。因為這一點，我想我找到了在心底潛伏了多年、但卻一直未能明確意識到的那種心靈之故鄉(xiāng)的感覺，盡管我不能生長、生活在這里。

　　告別薩爾斯堡之后，又過了好多年，我才進(jìn)一步搞明白，那幅童年的圖片與我在薩爾斯堡看到的景象之間，其實不僅是形似，而且還很神似。二者之間有一種精神上的相同之處，那就是她們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音樂的氣質(zhì)。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心靈或者精神故鄉(xiāng)的說法，反正我信。因為那幅圖片，因為薩爾斯堡，因為阿爾卑斯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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