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與幾位音樂家及資深鋼琴教師討論為學生選曲的問題,當我們翻到一些較為現(xiàn)代的作品,比如勛伯格、施托克豪森等人的作品,并在鋼琴上試奏之后,引起了教師之間的爭執(zhí)。
有人覺得這些作品聽起來顯得扭曲、陰暗、支離破碎,不適合給孩子彈,可能會對孩子造成負面影響,更可能阻礙孩子形成良好的審美觀。我卻不能同意。這得先從喜羊羊說起。
作為一名80后,我兒時看過無數(shù)經(jīng)典動畫,比如《變形金剛》、《圣斗士星矢》、《北斗神拳》等,可現(xiàn)在的孩子從小到大只能看“喜羊羊”(現(xiàn)在據(jù)說有了一個《熊出沒》,但基本一丘之貉)!皬U黜百家,獨尊喜羊羊”這個舉措,除了支持國產(chǎn)動畫之外,更重要的是將那些國外引進的、未經(jīng)審核的、充滿負能量的動畫剔除出去,使咱們祖國的花朵免受毒害。什么?你說變形金剛、圣斗士、北斗神拳有負能量,怎么可能?且聽我給你一一道來。且先不說變形金剛的暴力、虛空,圣斗士的殘酷、血腥,就連《機器貓》里都有大熊偷看靜香洗澡的低俗猥瑣場景。《北斗神拳》更屬于十八禁,整個劇作彌漫著末日氣息,主角動輒殺人如麻,且橫尸遍野。南斗水鳥拳撕毀女主上衣的畫面太美了我不敢看,當年此集一出,第二天全班男生課間都在紛紛談?wù),各個都神情搖曳,對我們的童年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后來這個世界就清靜了,喜羊羊取而代之,孩子們的童年立馬變得無比健康向上。嘮叨到這里,我忽然想到,我們敬愛的老一代學院派教育家們可謂學富五車,怎么會不知道勛伯格、施托克豪森等現(xiàn)代作曲家呢?那為何咱們以往的教材卻鮮有現(xiàn)代作品入選呢?我看是他們多半抱著相似的“為你好”的看法,將那些他們認為不良的負能量作品都過濾了吧!問題是無菌室里培養(yǎng)出的人兒一旦走出去,真的能經(jīng)得起所謂的“骯臟現(xiàn)實”的考驗與摧殘嗎?
我認為在音樂教育中,為了建立真正的屬于自己的審美觀(而不是別人強加給你的),除了正能量的音樂之外,負能量的音樂也是必不可缺的。如果兩者不放在一起比對,怎么能體會得到正能量的美好?此外負能量的音樂作品有時候也是我們療傷的利器。曾經(jīng)有位熱愛貝多芬的朋友跟我說,貝多芬奏鳴曲Op.111的第一樂章是他的保留曲目,每次考試不及格他就會去彈,彈完以后居然就立馬能從郁悶的情緒中走出來。此法我雖然不贊同,但用來療傷總不是壞事。
談到負能量音樂,二十世紀音樂(也稱現(xiàn)當代音樂)便是負能量的集中體現(xiàn)。二十世紀初,古典主義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末路,過分的精致變成了奢靡,過分的深刻變成了惺惺作態(tài),過分的宏大敘事變成了累贅,因此走在前沿的作曲家們開始紛紛另謀出路。當斯特拉文斯基與巴托克把一種邪惡的、粗魯?shù)囊魳穾У绞篱g時,音樂界一下子炸開了鍋。于是音樂的“反叛之旅”就此開啟,指揮家西蒙·拉特稱之為“遠離家園”。二十世紀的音樂的主旨是反叛,遠不僅是表面上的“逆耳”,其實質(zhì)是對傳統(tǒng)的調(diào)性音樂的反叛,其根源卻是人類的精神與現(xiàn)代性之間抗爭。斯特拉文斯基的原始,巴托克的邪惡,勛伯格的扭曲,到普羅科菲耶夫的嘲諷等,可以說,傳統(tǒng)的音樂從來沒有如此集中地、細膩地、深刻地描繪過人類的負面情感,這種音樂逐漸形成了一套新的音樂語匯,一種反叛的音樂語匯。如果說傳統(tǒng)音樂是天堂的音樂的話,那么二十世紀音樂就是地獄的音樂,小調(diào)的憂傷頂多是天使的眼淚,而二十世紀音樂卻能讓你聽到魔鬼的嘶吼。
只要天堂不要地獄?你錯了,動畫片《超級大壞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講了一個深刻的道理:這個世界上,好人與壞人并存,互相制約也互相成全,若有一天壞人都沒了,好人也會很寂寞。正能量與負能量也是如此。若是沒接觸過負能量,便也難以體會到正能量的可貴。記得兒時,父母曾對我說,我小時候有段時間不肯吃東西,他們便取古法喂了我黃蓮一顆,于是我馬上就開始吃東西了,還大吃特吃,吃成了胖子,這也是這個道理:恐懼與希望共生,天堂與地獄并存。
我遇到過太多國內(nèi)的學院派,對于二十世紀現(xiàn)代音樂是本能地排斥,并不是聽了以后覺得不喜歡,而是根本沒聽就不喜歡,這大概也和從小接觸的音樂風格太單一有關(guān)系。跟他們說太單一他們還不服,說我曲目范圍很廣啊,從莫扎特到拉赫瑪尼諾夫都會彈。但其實這些音樂從大處來看真的都是相似的,都逃不出老巴赫確定的大小調(diào)體系。過個一兩百年,興許就被歸為一類音樂了,就像我們現(xiàn)在聽文藝復興音樂一樣,什么帕勒斯特里那、馬肖、若斯坎,在我聽起來都差不多。
作為音樂教育工作者,最重要的職責便是培養(yǎng)學生建立良好的審美趣味。那么何為“良好的審美趣味”呢?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不同時代、地域,對于和諧的認識都不一樣,歐洲中世紀的時候認為只有同度、五度以及四度是和諧的,而后來,曾經(jīng)不那么“和諧”的三度卻成了和弦的構(gòu)成基礎(chǔ)。早期歌劇中,會用減七和弦來代表地獄,而到了貝多芬手里,減七和弦卻成了屢試不爽的萬精油。我認為音樂中的和諧與不和諧的不應該作為僵硬的概念,硬生生地拋給學生,而是要讓學生在接觸各種各樣的音樂之后,引導他們自己來判斷,建立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屬于自己的審美趣味。培養(yǎng)藝術(shù)的個性,個性的藝術(shù),不就是這么來的嗎?
選曲偏頗是我們傳統(tǒng)的鋼琴教材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通篇都是和諧的,正能量的音樂,完全是一言堂。尤其是像車爾尼作品599這類不動腦筋的練習曲集(所謂不動腦筋就是指作曲家寫這類作品的時候是不動腦筋的,就那幾條和聲鏈接,然后往上添一些老掉牙的織體就ok了),練來練去都是相似的音樂。
我不是鼓勵老師們不加選擇地將所有曲目一股腦地拋給學生,學生的成長過程中,老師的干預是必不可少的。只不過在這其中,應該多一些自由,少一些束縛,多一些開放,少一些狹隘,多一些不拘一格,少一些固執(zhí)己見。為孩子多打開一扇門,也許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屬于他們的新世界!(音樂周報 陸倍文)
精品視頻課程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