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把深紅色的,琴頭斷了半截的二胡。她是42年前媽媽送給我的。
那年我17歲。初中剛畢業(yè)我報名支邊了。媽媽絮叨著為我整理行裝。最后,帶著我到老城皇廟,左挑右揀,再三比較,買了一把二胡,16元,不算差的。我看中的是那把如意頭帶琴盒的,但那要20多元,媽媽的錢不夠了;貋,媽媽找了塊白布縫了個琴套,還系了根帶子以便我能背在肩上。1964年9月27日下午1點,我背著二胡,帶著媽媽的愛,登上了西行的列車。
我們上海南市區(qū)的106名青年,共編成一個中隊6個小隊。大概是我總是帶著這把二胡的緣故吧,我被選為中隊的文藝委員。路上我經(jīng)常拉二胡,伴著大家唱歌。
我們顯然還沒有來得及去掂量這離別的份量。媽媽的哭泣聲還在耳畔回響,列車的“隆隆”聲已把我們載過了半個中國。
10月1日那天,列車馳行在一望無際的河西走廊上,窗外一片荒漠。車廂里沉悶起來,不知道哪個女生“嚶嚶”地哭出聲來,引起遠(yuǎn)近陣陣唏噓。一個穿著杏黃色上衣的女生哭著提起小皮包,要從車箱后面下車回家,幾個人左勸右勸,好不容易才把她勸回到座位上。大家都不知道說些什么了。我的同學(xué)拉著我站了起來說:“我們唱歌吧!笔前,好一陣沒唱歌了。我馬上拿起二胡,讓琴聲在車廂里飄起來:“五星紅旗,迎風(fēng)飄揚……”開始是我們一小隊在唱,不一會,很多人都跟著唱了起來,車廂里充滿了歌聲,“勝利歌聲多么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一曲唱過,又是一曲“告別黃浦江,高歌進(jìn)新疆”。二胡音量太小,被淹沒在歌聲里了。我索性手拿二胡,站起來和大家一起唱起來。
我從小喜歡玩樂器,吹過笛子,彈過三弦,但最鐘情的是二胡,尤其癡迷的是她那悠悠的,會飄到人心里去的吚嗚聲,拉到忘情處,閉上眼睛,隨她去悠著蕩著,人就醉了。少年時,我總做著一個夢:有一天,在一個大型的樂隊里我扶琴領(lǐng)奏,把自己融化在迷人的旋律之中。我報考了上海音樂院民樂班,在一個空蕩蕩的大廳里當(dāng)著一長排威嚴(yán)的老師拉了兩首劉天華的曲子,我看到兩位老師對我笑了,可最后,幸運之神沒來牽我的手。我好傷心。
進(jìn)疆后我們被分在孔雀四場七隊。一個大大的院子,像是個四邊缺口的大“口”字,缺口處就是通道。老職工們都稱之為“學(xué)生院”,中間的空地是出早操和集合開會的地方。我們五六個人住一個房子,白天勞動,晚上開會學(xué)習(xí)睡覺。場部除了一兩個星期放一場電影以外,沒有什么文娛活動。男知青們時而聚在一起扯著嗓子大聲唱歌,表面上是自樂,但主要是想引起東面女知青們的注意。只可惜我的二胡音量太小,在這樣嘈雜的場合,它的吚嗚打動不了姑娘們的心。所以,大多數(shù)時間,我是自我陶醉。
在七隊時,我夢寐以求想進(jìn)兩個門,一是共青團(tuán)的大門,一是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大門。但因為我資產(chǎn)階級的出身,一直被拒之兩門之外。為了表白自己已經(jīng)與家庭劃清了界限,我硬著心腸,不顧爸爸媽媽的傷心,不給家里寫信?墒俏易x著媽媽一次又一次浸透這淚水的來信,我的心在流血。心里苦,無處說,惟有二胡最能體諒我,她嗚嗚咽咽傾訴著我無盡的煩躁,我拉呀拉,忘記了一切。
我拼命干活,努力靠攏團(tuán)組織,卻一次次地吃了閉門羹,此門不僅不開,還碰得我又癡又呆。這也罷了,更可悲的是另一扇大門半開半關(guān),把我擠得鼻青臉腫。
1969年冰冷冰冷的冬天。文革鬧得人都瘋了。團(tuán)場兩派,你死我活地對立起來,團(tuán)宣傳隊也一分為二了。為了壓倒對方,兩派都招兵買馬。我興致勃勃地參加了其中一派的宣傳隊。一個晚上,我們到五連去宣傳毛澤東思想。節(jié)目剛演到一半,一個演員不知怎么的把兩句臺詞說反了,成了一句反動的話。對方觀點的觀眾一下抓住了小辮,立即群起而攻之,把我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要揪現(xiàn)行反革命;而我們一派的,則群起而護(hù)衛(wèi)。雙方互相高喊口號,都要誓死捍衛(wèi)毛主席的革命路線,F(xiàn)場一片混亂;靵y中,我的二胡被人碰倒,又被一個椅子腿壓上了琴頭,可憐我的二胡木質(zhì)堅硬,可折不可彎,頓時身首異處,琴頭就這樣被壓斷了。好在二胡的命脈在于蒙著蛇皮的琴筒,頭斷了并不影響她的繼續(xù)吚嗚。后來,我用木膠粘過,沒粘牢。再后來,斷下的一截不知去向了。
事后,對立派把揭露我方招污納垢作為重磅炸彈,接連貼出大字報,很多毒箭是射向出身不好的我的。二連指導(dǎo)員呂玉臣權(quán)威地下結(jié)論:沈家濤一貫偽裝積極,現(xiàn)在,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啦!
回到連隊,大家都躲著我,連隊排節(jié)目也害怕我的琴聲會染黑了他們的革命形象,避之惟恐不及。我使勁夾著尾巴做人,除了賣勁干活就是拉我的二胡。但仍無法逃脫災(zāi)難。第二年秋,我們在稻場上脫谷,因為灰塵大,我戴了一副深色的墨鏡。休息時,我說了一句:“天黑得很,太陽像月亮”,不料,這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被一位“左派”告發(fā)到呂玉臣那里,事情立馬變成了階級斗爭新動向。呂玉臣說我惡毒誣蔑偉大領(lǐng)袖,把無產(chǎn)階級紅色江山說成“黑得很”。天哪!我有口難辨。貧下中農(nóng)對我揭發(fā)批判,列舉了許多嚇人的罪狀。其中也有借拉二胡發(fā)泄不滿,拉的盡是靡靡之音之類的尖銳分析。我被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了。天天向毛主席請罪,被吆來喝去,全不當(dāng)人待。
我的“敲定”(即對象)是標(biāo)準(zhǔn)的工人階級出身。呂玉臣在批判會上警告:有一個工人階級找了一個資產(chǎn)階級的現(xiàn)行反革命,立場站到哪里去了?纖弱的她害怕了,她哭著勸我別再拉那些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了(其實,這時候我已經(jīng)連拉二胡的權(quán)利也沒有了)。再后來她無奈地與我劃清了界限。更不幸的是我的二胡竟也遭沒收?蓱z,我連惟一可以傾訴衷腸的知音也沒有了。
兩個月后,呂玉臣威風(fēng)凜凜地對我宣布:“不判你的刑,是貧下中農(nóng)對你的寬大處理!薄懊弊印蹦迷谌罕娛掷,警告我必須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
我被調(diào)到馬號喂牛去了。在一位老同學(xué)的幫助下,在一個雜物倉庫里,我找到了一起遭難的二胡。她竟然被丟棄在一堆廢木頭里,琴桿和琴身分作兩處,琴軸少了一個。大概是伙房嫌它太小,不夠發(fā)火的,所以還沒當(dāng)成柴火燒掉。我捧起琴桿,小心地對上琴筒,萬幸的是蛇皮還沒被弄破,我重配了個軸,張上弦、定好調(diào)、再擦上松香。輕輕地,她吚吚嗚嗚地哭訴起不幸的遭遇來。
這以后,我每天與一群黑白花的奶牛為伴,牛兒吃飽了,靜靜地倒嚼著,我依在草堆里抱著我的二胡“對牛拉琴”。牛兒真好,從來不捉弄我。不管我拉什么曲子,牠們都安靜地聽。和牛兒們在一起,我遭劫的心平靜了下來。
平靜中,一個意外的甜蜜悄悄來到了。馬號有一個擠奶班,班里大多數(shù)是年輕姑娘。她們每天早晚兩次來牛圈擠奶。其中有一位亭亭玉立,留著齊腰長辮的文靜姑娘,常常在擠完牛奶以后有意遲遲不走,默默地在不遠(yuǎn)處聽我拉琴。慢慢地,她走近了,走得更近了。在我橫遭鄙棄的日子里,她的走近,不啻上帝的天使。她是伴著我的琴聲走近的,她也和琴聲一起融化到了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華--后來終身相伴的妻。
我和華成家的時候,文革還沒有過去。華的出身也不好,小地主。呂玉臣知道后,一臉的不屑:“龍找龍,鳳找鳳;老鼠找了一個打地洞的。”
我們的新房,一切都簡單,惟一與人不一樣的是墻上掛著一把二胡,雖然琴頭已斷了半截……
撥浪鼓,古稱鞉鼓。藏、納西、蒙古、 滿、漢等族棰擊膜鳴樂器。藏語稱達(dá)克、繞魯、熱巴窮格...
從木料上說,上上品當(dāng)然是高密度的紅木了。紫檀木、花梨木、酸枝、烏木、雞翅木均可,其中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