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季平
他,長期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先后為數(shù)十部影片配曲,作品在國內(nèi)外電影節(jié)獲獎;他,酷愛中華傳統(tǒng)文化,并善于從中汲取營養(yǎng),創(chuàng)作出諸多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本期《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文藝名家講故事》欄目對話著名作曲家趙季平。
矢志不渝追求音樂夢想
我從小就生活在中國的十三朝古都、古絲綢之路的起點——西安。這里到處都是文物古跡,記得在漢陵踏青時,腳下稍微用力就踢出來一個漢代瓦當。當年,我家就住在碑林博物館旁。我是聽著秦腔,吃著羊肉泡饃,看著碑林博物館里歷代名家的墨跡,爬著西安的古城墻長大的。
我的父親趙望云是著名畫家,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開始教學生畫畫,父親的入室大弟子黃胄,還有方濟眾、徐庶之等后來都是書畫大家。但我對書畫并不感興趣,我父親在這方面也從不強求子女,他覺得孩子喜歡什么,就讓他去追求。我在小學時就立志要當音樂家,自己總是琢磨音樂方面的問題,比如大合唱是怎么唱出那種效果的,等等。剛好我學校邊有個歌舞劇院,我常趴到墻上看他們排練,把他們排練的曲子記下來,教給我們院里的小朋友。大家學會以后就在飯?zhí)美锩骈_始排練,把羽毛球拍當小提琴夾到脖子上,用大掃帚當大提琴,再拿些東西當管樂,我拿個筷子指揮,這就是我們院兒的“小樂隊”。
1958年,我小學即將畢業(yè),當時報考了西安音樂學院附中,因為家庭成分等原因,盡管考試成績不錯,還是落榜了,內(nèi)心受到很大的沖擊。我強忍著沒哭,我哥哥在旁安慰我,最后我父親跟我說了一段話:人生的路很長,你們這些孩子愛好哪方面,只要執(zhí)著地去追求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到學院去。父親永遠是我心中最高的山峰,當年他說的話深深印在我的心底。三年后,西安音樂學院附中終于向我敞開了大門。
在西安音樂學院附中學習時,我和同學常去偵察哪兒有空琴房。我們發(fā)現(xiàn)大學部聲樂系的琴房是最空的,因為聲樂系講究保護嗓子,要睡午覺。我們就趁那個時候鉆到大學部聲樂系琴房去練琴。每次練琴我都沉醉其中,有時練完琴向窗外一看,天都黑了,好幾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
1967年,我考入西安音樂學院。學習期間,我不僅深入學習民族音樂方面的內(nèi)容,還如饑似渴地學習西方先進的音樂理論和作曲技法,向音樂夢一步步邁進。然而,當我即將從音樂學院畢業(yè)時,等來的卻是秦腔團的報到通知。剛一分配,我母親就讓我去和父親說一說。那時父親正下放到農(nóng)村,我看到父親時,他正在棉花地里摘棉花。父親一看到我很高興,問我畢業(yè)分配到哪里。我說分得不好,分到戲曲團體,父親卻很高興,他說我在學校學的都是技術(shù)性的,而且是西洋化的東西,要真正有出息,就要向民族、民間的音樂學習。于是,我按父親的教導(dǎo)在戲曲團里待了21年,也正是通過這段時間的深入學習和理解,增強了我對民族文化的自信心。
采風采回《女兒歌》
我初次接觸電影音樂是在中國樂壇刮起“西北風”的20世紀80年代。當年的“西北風”以它的豪放,唱出了中國人在改革大潮中的精氣神。1983年底,廣西電影制片廠青年攝制組的陳凱歌、張藝謀、何群來到西安音樂學院,為正在籌拍的準音樂片電影《黃土地》尋找作曲者!饵S土地》講述了一位八路軍文藝工作者去民間采風的故事,影片中需要穿插大量的民歌,所以他們就到西安音樂學院找到我的老師,請他幫忙推薦幾位青年作曲家。老師推薦的三四個人中就包括我。凱歌聽完我的作品《絲綢之路幻想組曲》后就在那兒笑,后來他才和我吐露真情,他說從那個曲子里聽到了古人灞水折柳相送的感覺,因此必須要跟我合作。
那年春節(jié)一過,在零下20多攝氏度的寒風中,我和張藝謀、陳凱歌、何群風風火火地奔赴陜北采風。我們坐著四面透風的破面包車從西安來到延安,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夜里我們投宿在米脂縣的一家車馬大店,我們幾個人睡在一個用煤燒的熱炕上,褥子像土地一樣黑,被子上全是小動物。為了不把衣服弄臟,我們就把衣服都脫掉,用皮帶裹起來吊到房梁上。
黃沙彌漫的陜北高原激發(fā)了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采風回來以后,我很快就寫出了《女兒歌》。一曲陜北信天游,吟唱出12歲就與人訂娃娃親的翠巧對自身命運的哀嘆和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劇組在青化砭鎮(zhèn)拍電影的時候,我們晚上將燈全都熄滅,把《女兒歌》播放出來,大家聽完都被感動了。歌詞中有一句“不想我的親娘,在想誰?”“女兒喲”,最后以“女兒喲”加以強化,唱到人心里去了。
讓民族音樂“大膽地往前走”
我至今記得,當時少言寡語的張藝謀跟我說了一句話:“季平,我也想當導(dǎo)演,將來我的第一部影片一定請你幫我作曲。”沒想到,三年后,張藝謀真的敲開了我的家門。
1986年,張藝謀從拍攝電影《老井》的外景地回來,他和顧長衛(wèi)拿著《紅高粱》的劇本滿臉塵土地找到我,讓我看看這個劇本。
影片中,火紅的高粱在風中搖擺的畫面,配什么音樂呢?藝謀建議用民樂隊。我想民樂隊中二胡或其他彈撥樂器的力度都不夠。我當時突發(fā)奇想,用一群嗩吶伴奏!伴奏音樂就好像是人內(nèi)心一種本能的吶喊噴發(fā),咚咚的鼓聲就像人的心臟跳動。當電影合成后,我們內(nèi)心無比激動,用非常規(guī)的思維去演奏音樂,配合畫面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沖擊力。
當《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從姜文粗啞雄渾的嗓子里“吼”出來時,所有觀眾的心都被震撼了?扇藗儾粫氲,這首主題曲的唱腔是我從秦腔中得到的靈感。秦腔也稱“亂彈”,唱腔音色高亢激昂,要求用真嗓音演唱,保持了原始豪放的特點,姜文所飾演的土匪要給自己心上人唱一首情歌,總不可能宛轉(zhuǎn)悠揚的,這不符合人物性格特征。“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正是一個土匪式的人物唱出的情歌。歌詞略顯傷感,但是又顯示出了中華民族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電影最后,這一幫糙老爺們拿酒罐子去砸日本人的軍車,跟日本人同歸于盡。我們的配樂用的是《顛轎曲》,不加唱,只有嗩吶歡快地吹響,表現(xiàn)他們那種視死如歸的勁頭。
充滿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再配上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音樂,傳遞出了痛快淋漓的生命吶喊!都t高粱》驚艷了世界,也讓我沿著民族化、現(xiàn)代化的音樂之路開始“大膽地往前走”。
用民族音樂與世界對話
我們國家的西部雖然貧瘠,但是它的音樂大氣而開放。仔細研究甘肅的“花兒”、新疆的“木卡姆”這些音樂類型后,你會發(fā)現(xiàn),絲綢之路上很多國家比如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伊朗等國的音樂,都受到了我們的影響。從這些都能看出我國的音樂為世界文化交融帶來的深遠影響。
中國這塊土地上,民間的東西非常豐富。每當接觸到我國民間的音樂、雕刻、繪畫時,我心中都有一種沖動。這種喜歡會讓我真正扎根到生活中,身入、心入、情也入。這種狀態(tài)也會讓我對藝術(shù)的理解更加深刻,在藝術(shù)領(lǐng)域的發(fā)展更有后勁。因此,除了在工作當中接觸到了各種不同的戲曲,我還用大量時間到民間去采風。電視劇《水滸傳》中,我將山東地方小調(diào)《鋸大缸》加以改造,成就了響徹神州的《好漢歌》;寫《喬家大院》時,我三下山西采風,一路聽晉劇,主題曲《遠情》選用了晉胡和二股弦伴奏;我寫《大宅門》配樂時,自然融入了京劇的東西;我最近寫的《琵琶協(xié)奏曲》用的是蘇州評彈的音樂……各種曲調(diào)、唱腔既信手拈來,又融會貫通。我覺得這跟長期扎根于民族音樂、扎根于民間生活有極大的關(guān)系。
2016年8月26日晚,大型交響組曲《大秦嶺》在西安音樂學院首演。為了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我多次帶著50后、70后、80后的創(chuàng)作小組成員,深入秦嶺山脈一帶采風,聽長安鼓樂,訪道家圣地,入終南山,尋覓李世民、王維當年的詩境,重走父輩走過的道路。用民族音樂這一中國音樂的母語,寫出能與世界對話的好作品,我的夢想,又一次實現(xiàn)了。
嘉賓介紹
趙 季 平 ,1945年8月生。曾任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陜西省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席、西安音樂學院原院長、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第八屆名譽主席。他長期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先后為四十多部影片作曲,其中為《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秦頌》《孔繁森》等影片所作音樂多次在國內(nèi)和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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