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創(chuàng)作,柴可夫斯基認為創(chuàng)意最為關鍵,像是“種子”一樣,有了良種,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是自然而然的過程。他對步行的執(zhí)迷,功效顯著。從而觸發(fā)創(chuàng)意的萌動,然后聽憑它渾然天成,這樣一種“謀定而后動”的創(chuàng)作歷程,在肖斯塔科維奇身上有更完整的表露。
上期談了貝多芬和莫扎特,今天繼續(xù)談音樂大師的創(chuàng)意故事。
音樂可說是世界通行的全人類語言,盡管如此,民族性格還是很明顯的,本民族樂師詮釋該民族的作品,往往特別入味。二十年前圣彼得堡馬林斯基交響樂團訪問洛杉磯,在捷杰耶夫(V. Gergiev)指揮棒下演奏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給我留下至深的印象,可說是沒齒難忘,那催人淚下的旋律,凄楚悲悵,其他版本絕難企及。由是我省悟到,“民族的心靈”確有其事,精粹之處難以模擬。譬如,要停柏遼茲、圣桑、德彪西,最精妙的詮釋是法國裔演奏家,迪圖瓦(C. Dutoit)執(zhí)掌蒙特利爾交響樂團時的那些制作,便不同凡響。
柴可夫斯基是個同性戀,和圖靈一樣,也因此被迫自盡。當親朋到靈堂告別時,好幾個人輕吻了在棺木里平臥的老柴遺體,就曾引起困惑,因為當局對外宣稱,柴死于霍亂,難道他們不怕傳染?他死時53歲,正值創(chuàng)作的盛年。老柴死前九天剛指揮首演的《第六交響曲》遂成了他“天鵝的挽歌”,遺下了人世間永恒的泣訴。
柴可夫斯基生活很有節(jié)律。四十五歲后他便定居到莫斯科西北面的一個小村莊(Klin),據他弟弟的記載,老柴七、八點鐘起床,花一個小時喝早茶、吸煙和閱讀,讀圣經、哲學書(叔本華或斯賓諾莎的),或英語書籍。這些閱讀在他來說既是興趣,也是工作。然后外出散步,不超過三刻鐘。九點半開始工作,他的習慣是先處理完瑣事后才干正事。正午吃中飯,很準時的,隨后長途步行,風雨無阻!耙晾锲嫦嘈琶刻靸蓚小時的步行對健康絕對有好處,到了執(zhí)迷的地步,他甚至認為步行要是短少了五分鐘都會得病的,或者會有什么壞運氣!鄙⒉胶,老柴會花一個鐘頭看看報紙期刊。五點鐘后他繼續(xù)作曲兩個小時。他的作曲習慣是,修改樂譜大致成形后,才在鋼琴上彈奏出來加以完善。晚飯則在八點。飯后做點小消遣,比如打牌、聊天——要是有朋友來訪的話,然后就上床睡覺。
對創(chuàng)作,柴可夫斯基認為創(chuàng)意最為關鍵,像是“種子”一樣,有了良種,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是自然而然的過程。他對步行的執(zhí)迷,功效顯著。步行中他每每停下,寫出偶得的創(chuàng)意,回到家里在鋼琴上一瀉而出。在寫給梅克夫人(俄羅斯富孀,他的大施主;兩人從未見過面)的信里,老柴詳細描述了這個比喻:“種子的出現是最艱難的,我總是冥思苦想而不可得。而種子的萌動是非常奇妙的事,無法言狀。突然間,心里砰然而動,一陣狂喜席卷整個心田,我會忘卻一切,簡直為之癲瘋,創(chuàng)意點子一個接一個噴發(fā)而至,根本來不及記錄下來……”
在內心孕育創(chuàng)造力,以走路等方法來放松自己的心智,從而觸發(fā)創(chuàng)意的萌動,然后聽憑它天然混成,這樣一種“謀定而后動”的創(chuàng)作歷程,在另一位俄羅斯人身上有更完整的表露。
肖斯塔科維奇是二十世紀中葉世界最偉大的作曲家,他的許多不朽巨作,豪放不羈,竟然能在高壓扭曲的專制鐵桶里熔煉鑄就,真教人驚異不止。肖氏的創(chuàng)作過程,是非常獨特的一揮而就,他以極快的速率寫出,幾乎沒有停頓地,一天可以完成二、三十頁的樂章。以他妹妹的話說:“哥哥坐下來就寫,從來不用鋼琴彈奏,而是直接從腦到手,一瀉而成,作品完成之后才在琴上彈出來!
肖氏的同行也發(fā)覺,平時從不見肖斯塔科維奇在干活,臨到有大制作要誕生前,他會坐立不安,躁動之際還常會拉人踢球。然后突然間,他安靜下來,接連數天奮筆疾書,驚世巨作與焉降生。
我開始注意睡眠在創(chuàng)新方面的功用,認為這是許多卓越人物創(chuàng)造力之所以充沛的一個關鍵要素,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一個暑期,我到華府開會,和家人一同去弗吉尼亞州,朝拜了美國開國元勛、第三任總統(tǒng)杰弗遜的故居。在那里我們有不少小發(fā)現(譬如杰弗遜在黑奴及其釋放的所言所行)。杰弗遜是個文藝復興期式的人物,多才多藝,創(chuàng)意非凡。他親自設計并建筑的坐落在蒙蒂切洛莊園的大宅子里,陳列著多彩多姿的展品。一進大門就可看到一個大計時器,利用門的開合帶來的動能勢能的轉換來驅動。觀覽杰弗遜的藏書、圖籍、器具、望遠鏡時,我八歲的兒子和講解員有很多互動問答。臨了出門,講解員指著杰弗遜手制的計時器上的幾個標記,說杰弗遜起得極早,清晨三、四點就開始騎馬巡視莊園,睡得也很早,通常七點鐘就眠。大家都很驚奇,兒子于是問講解員,難道他不需要在晚上讀書做功課,這樣一個博學多產的大學問家?那位女士反問孩子,你知道這是為了什么嗎?我孩子答不出,參觀的人誰也沒答對。講解員說,是為了節(jié)能,即使對杰弗遜這樣的富人,當時仍需要節(jié)省蠟燭照明的開支。
難怪古人(譬如詩仙李白)把“秉燭夜游”看成人生一大樂事。然而在眼下,人們秉燈夜游不但不是難事,若是不秉一個iPhone、iPAD之類的,還真難以成眠呢。愛迪生發(fā)明電燈泡和推出發(fā)電輸電系統(tǒng)之先,人們必須仰賴自然光照來安排起居。有了人造能源和光源后,人的生活方式和活動范圍才拓展開來。一個不好的后果是,睡眠領域被大為侵削:千百萬年演化而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物鐘遭到扭曲,睡眠不足、睡眠失序的現代病越來越嚴重。據美國睡眠協會的年度報告,電子小玩意對睡眠有相當可觀的殺傷力。從一個指標,即臥室里有還是沒有電視、計算機、iPAD、智能手機之類來看,人的平均睡眠時間縮短了一小時,從8.3減少到7.3個小時。
(作者系美國加州州立大學(長堤)商學院教授,美國華裔教授學者學會(南加州)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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