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許/文
美國古典音樂代言人
上世紀80年代以后,伯恩斯坦的身體狀況開始下滑。一次采訪中,伯恩斯坦說:“天知道,我怎么會活到現(xiàn)在。我抽煙、喝酒、整夜不眠……我在25歲時就被診斷患有肺氣腫。醫(yī)生告訴我如果不戒煙,35歲就得死。不過,我福大命大,一直活到現(xiàn)在!
笑容燦爛,手擒香煙,琴案上放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在那個被稱為“古典音樂”或者“嚴肅音樂”的領(lǐng)域里,伯恩斯坦給人留下的,始終是快樂、隨意、輕盈、不羈的形象。即便在舞臺上,他緊握拳頭,轉(zhuǎn)動臀部,搖擺髖部,上帝如果變成凡人,一定會選擇一副屬于人間的面孔,而伯恩斯坦簡直是音樂上帝派駐美國最理想的代言人。
美國歷來不缺少偶像人物,喬丹、邁克爾·杰克遜、比爾·蓋茨、喬布斯,但有所不同的是,無論是職業(yè)籃球、流行音樂,還是個人電腦或互聯(lián)網(wǎng),原創(chuàng)者都是美國人自己。但古典音樂對于這個國度來說卻是不折不扣的“舶來品”。拜兩場世界大戰(zhàn)所賜,如麻的歐洲頂尖音樂大師流亡至此,托斯卡尼尼、海飛茨、魯賓斯坦、霍洛維茨最后都成為了美國公民,沒有紛飛戰(zhàn)火的動蕩的政治氣候,讓那里成為了歐洲音樂家的樂土。
直到伯恩斯坦橫空出世,一門屬于遙遠歐洲的藝術(shù)才在美國結(jié)下了屬于自己的果實。1943年11月14日,伯恩斯坦在紐約臨時頂替生病的指揮大師瓦爾特指揮了一場紐約愛樂樂團的音樂會,他那熱烈奔放的風(fēng)格很快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并使其一夜成名,從此一步登天。1959年他成為紐約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成為領(lǐng)導(dǎo)本國知名樂團的首個美國人。對于驕傲的美國人民來說,伯恩斯坦無疑是第一位偉大的美國本土指揮家。
迅速崛起的電視媒體,加上自己超凡的演說才華,以及出眾的形象氣質(zhì),伯恩斯坦當仁不讓地舉起了古典音樂文化在美國的大旗。他自己撰寫電視節(jié)目腳本,錄制了大量觀眾喜聞樂見的音樂普及節(jié)目。他坐在鋼琴前,面對鏡頭,“親愛的,市場的雞肉又漲價了!”他把這樣市井氣的臺詞,用三種不同的方式演唱,以最通俗易懂的手段向一代美國青少年介紹莫扎特、威爾第和瓦格納的歌劇。
挑戰(zhàn)卡拉揚的歐洲
幾乎憑借伯恩斯坦一己之力,一場文藝復(fù)興式古典音樂熱潮在美國展開,貝多芬和莫扎特終于不再是歐洲人自我欣賞的工具,大西洋(11.38,-0.01,-0.09%)對面的美國人,同樣擁有了足以和對岸抗衡的音樂力量。
1970年代初,伯恩斯坦的事業(yè)開始向歐洲轉(zhuǎn)移,他和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以及維也納愛樂樂團合作,演奏了作曲家馬勒的全部交響曲,在那里他把曾經(jīng)屬于這座城市的一位偉大作曲家?guī)Я嘶貋。而他指揮的理查·施特勞斯歌劇《玫瑰騎士》也讓維也納人徹底折服,莫扎特、貝多芬、勃拉姆斯不僅深深地根植于歐洲的人文主義沃土,更注入了新大陸(10.98,-0.15,-1.35%)式的情感脈動,將浪漫主義的精神發(fā)揮到了極致。
伯恩斯坦在歐洲同樣有一位天皇巨星式的對手,被譽為指揮帝王的赫伯特·馮·卡拉揚。后者掌控著德國和奧地利的音樂事務(wù),被暗含諷刺地稱作“歐洲音樂總指揮”。相比于行事高調(diào)的伯恩斯坦,卡拉揚隱忍堅毅,冷峻嚴肅,高高在上,始終像一位神秘的王者。他曾經(jīng)說:“伯恩斯坦在和樂隊排練時,居然允許樂手叫他的名字,在我這里是絕對不可能的!
也許正是二者的涇渭分明,反而讓歐洲包容了兩位偉大的音樂家。德國著名的德意志唱片公司(DGG)在上世紀70年代將伯恩斯坦招致帳下,而伯恩斯坦的聲望也遍及整個世界。維也納、倫敦、阿姆斯特丹、慕尼黑、巴黎的頂級樂團和歌劇院都成了他最忠實的朋友,他在維也納錄制了幾乎所有重要作品,從海頓、貝多芬到馬勒,在慕尼黑他留下了不朽的《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東戰(zhàn)爭期間,他在特拉維夫指揮馬勒的“復(fù)活”交響曲,在梵蒂岡為教皇演奏莫扎特,在巴黎可以把柏遼茲演繹得無與倫比,一位美國指揮家成為了一位世界音樂人。
1989年11月,兩德統(tǒng)一,柏林墻被推倒,在歡呼的人群中,人們看到了伯恩斯坦的身影,他那張用鐵鑿敲打柏林墻的照片甚為經(jīng)典。而就在那之后的一天,他指揮了來自歐美兩地的頂尖音樂家在柏林奏響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并把歌詞中的“歡樂頌”改為了“自由頌”。那一刻,已經(jīng)年屆古稀的伯恩斯坦仿佛變成了人類理想的化身,指揮著全人類唱出了內(nèi)心的情感。
作為自己的伯恩斯坦
伯恩斯坦早在上世紀50年代末,就曾經(jīng)公開說:“我不想早早安于某種專業(yè),那樣我會無聊死的。我想指揮,也想彈鋼琴,我還想為百老匯和好萊塢寫音樂,也想寫交響曲。我想不停地嘗試,成為完全意義上的‘音樂家’,這個詞太美妙了。我還想教學(xué),想寫書和詩歌。我覺得我可以,并且能處理好所有這些工作。”
一個持久的痛苦一直困擾著伯恩斯坦,那就是一直希望成為偉大作曲家的他始終沒有被公眾認可和接受。在人們的視野中,他始終是一位魅力無比的指揮家,而不是一位杰出的作曲家。他曾為自己的抱負而不懈奮斗,創(chuàng)作的訴求也一直在敲打著作為指揮家的伯恩斯坦,然而鮮花、掌聲、聚光燈讓他無法安心寫作,耐不住寂寞的伯恩斯坦每每希望放下指揮棒,潛心進行作曲工作時,指揮合同和邀約卻一而再地出現(xiàn)。
人們對他的作品仍然只是有保留地認可,真正廣為流傳的只有音樂劇《西區(qū)故事》。而他大部分嚴肅作品基本停留在上世紀60年代之前,第一(耶利米)交響曲、第二(焦慮的年代)交響曲。而在那之后,進入指揮黃金期的伯恩斯坦再沒有創(chuàng)作過什么佳作,即使他的寫作熱情至死都依然旺盛。
除了在作曲家和指揮家之間猶豫徘徊的伯恩斯坦,在情感生活中同樣遭遇了尖銳的沖突。伯恩斯坦的妻子費麗西亞是一位話劇演員。曾經(jīng)為了伯恩斯坦,放棄了自己的演藝事業(yè),成為一名典型的賢妻良母。兒女成群給伯恩斯坦帶來了無限歡樂,而他也盡一切努力成為稱職的父親。1976年,看到兒女長大成人時,伯恩斯坦決定與費麗西亞分居。原因是,伯恩斯坦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同性戀沖動,他與自己的男性情人遠離了紐約,搬到了美國西海岸。
他的這一舉動徹底傷害了妻子的心。1977年費麗西亞被診斷患了肺癌,伯恩斯坦只好回到她的身邊。兩年后費麗西亞告別人世,伯恩斯坦悲痛萬分,他錄制了莫扎特的《安魂曲》,并以妻子作為唱片的封面,以表紀念。在妻子死后,伯恩斯坦公開了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并且在音樂圈內(nèi)有著眾多的“情人”。這些在英國人Humphrey Burton的《伯恩斯坦傳》中有著詳盡的披露。
1990年,伯恩斯坦因肺衰竭突發(fā)心臟病,在他曼哈頓的公寓里去世。此后,古典音樂界始終懷念這位偉大的音樂家。他之后,古典音樂界再也找不到像他一般的“全能戰(zhàn)士”,指揮家、鋼琴家、作曲家、音樂教育家、社會活動家、電視明星、脫口秀達人,長著英俊而不輕浮的面龐,他關(guān)心全人類的耳朵與心靈,又思考于世界的和平與寧靜,好像一個人僅用一生的時間去完成這一切是不大可能的。上個月,英國《留聲機》雜志列出了50位影響二十世紀古典音樂世界的音樂家,伯恩斯坦毫無懸念地位列其中。